【記者 吳匡泰報導】
上蔡先生云:「透得名利關,方是小歇處。今之士大夫何足道,直能言之鸚鵡也。」朱文公曰:「今時秀才,教他說廉,直是會說廉,教他說義,直是會說義。及到做來,只是不廉不義。」此即能言鸚鵡也。夫下以言語為學,上以言語為治,世道之所以日降也。而或者見能言之鸚鵡,乃指為鳳凰,惟恐其不在靈囿間,不亦異乎?──羅大經〈能言鸚鵡〉
鸚鵡是一種善於學舌、模仿人聲的鳥禽,牠不只會模仿人說話,且能學得很響亮,然而,鸚鵡終究是不懂人話的。在〈能言鸚鵡〉中,鸚鵡就成了那些「不廉不義」的士大夫之隱喻:教他說廉,牠就只會附和說廉;教他說義,牠也只會盲從說義──這豈不就是善於學舌,然卻不廉不義的能言鸚鵡嗎?不僅如此,這股「學舌」歪風,上達上位者凜凜,下至下位者芸芸,是謂上樑不正下樑歪,整個社會風氣竟是如此敗壞得口沫橫飛!上以語言為治,下以語言為學──也無怪乎有人將能言善道的學舌鸚鵡,當作是靈鳥鳳凰了。
從羅大經〈能言鸚鵡〉之中,我們可以歸納出「鸚鵡」人士的多種負面特徵:唯名利是圖,不顧禮義廉恥;人云亦云,盲目從眾;賣弄口舌,花言巧語;群聚終日,結黨營私。這些「鸚鵡」人士的負面特質,用以檢驗中國歷朝歷代的政治官員,似乎也是行得通。自天下統一以來的中國社會,有多少滿城盡是鳥羽亂的「鸚鵡」政治?例如東漢的黨錮之禍,晚唐的牛李黨爭,北宋的新舊黨爭,明代的東林黨爭,清代的戊戌政變……甚至是後來毛共時代的文化大革命,就知道為什麼中國會有《老殘遊記》、《官場現形記》、《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》、《孽海花》這類譴責小說了。
放眼台灣當代社會,「鸚鵡」歪風不減反增,且拜網路科技之力,成了另一種無所不在的存在。隨著社會風氣愈加開放、多元,網路科技亦與時俱進,日新月異,(少部分)人士在享受著網路言論自由的同時,卻也忽略了網路言論自由所帶來的傷害。以網路當今流行的「肉搜」現象為例,肉搜「是一種以網際網路為媒介,部分基於用人工方式,對搜尋引擎所提供資訊逐個辨別真偽,部分又基於通過匿名知情人提供資料的方式,以尋找人物或者事件真相的群眾運動」(引自維基詞條)。換言之,肉搜則是網路群眾,針對某一特定事件、特定人物所發起的「搜查」運動,相關人士的照片、資料則會被公開在網路上,進而引發獵巫般的搜索。國片《BBS鄉民的正義》即是在探討這種人肉搜索,與鄉民們(自以為是的)正義所引發的社會現象。
鄉民文化固然是台灣民主的產物,它能發起浩浩蕩蕩的太陽花學運,打翻權貴樁腳政治、將柯文哲推向權力核心,亦能以強而有力的輿論砲火,「割藍委」地罷黜尸位素餐的官員,甚至是一鄉民一張鈔票,用新台幣「逼走」某位在路邊養家餬口的包子阿嬤──然而,鄉民之力若稍有偏差,則將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。大則網路霸凌、個資隱私外洩,造成社會風波,小則網路流言之散播、相互攻訐,如近來流行的「靠杯版」,以匿名留言方式,針對某一特定團體、人士、事件以及單位,吐露情緒性字眼,或者(不)實言語之攻擊,如羅大經在〈能言鸚鵡〉中的鸚鵡隱喻,人云亦云,盲目從眾,不顧禮義廉恥,在網路上與鄉民隨風起舞,無的放矢,以網路匿名為擋箭牌,將言論自由無限上綱。
政治哲學家漢娜·鄂蘭(Hannah Arendt)曾提出一個警告,當社會上多數人不思考、且不參與現實的時候,集體群眾的反智與瘋狂,就會把整個社會推向邪惡的頂端──即是她口中「平庸的邪惡」。漢娜·鄂蘭的政治哲學就在於「思考」與「參與」。唯有思考,才能擺脫盲目從眾的窘境,唯有參與,才能認知到眼前一切。然而,當網路鄉民不思考、又不參與現實,只躲在網路上遮遮掩掩、無差別謾罵的時候,就真的成了羅大經口中的鸚鵡了(還以為自己是鳳凰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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